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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云飞:孔林所感

 来到曲阜的次日,我自北门徒步去游孔林。
 路尽头是一座明代木制牌坊,坊额上写着“至圣林”三字。这教人想到刘智的《天方至圣实录》。因这伊斯兰汉语表述的缘故,就对这坊额上的“至圣”有所认识,即孔老先生是中国的圣人中品级最高的圣人,是最能代表中国的。想到当下的“中国化”,从他们搞同化的决心来看,似乎是儒家的忠实信徒,借用一句时髦的话来说便是“死忠粉”,是教人不论如何都不会相信,他们就是曾经“打倒孔家店”的人。
 进了孔林二门,放眼望去是一大片林子。右侧是二十米高的西周鲁国城墙残垣,垣外是一条小河。据《史记》记载,孔子葬于鲁城北泗水之上。《水经注》上说,泗洙两条古水在曲阜城北汇合又分流。鲁人借河护城,葬孔子于城外河边,应该就是眼前这条河了。可孔子死后“墓而不坟”,即无高土相隆。待到汉代遵孔,设石台标记墓址,已过去三百年,难免存在误差。对这墓而不坟的道理,中国人原先是不知道的,直到两千年后才明白。
 在中国做圣人是件危险的事,因为还有无数人要做上帝,即便做不了上帝,也要做上帝的儿子——天子。这些要做上帝和天子的人,对于做圣人的人,活着时盼着能早点死。鲁哀公闻孔子死,诔文说:“呜呼哀哉!尼父!无自律。”子贡就说他,生不能用,死而诔之,非礼也。也就是,人活着不用,死了急着吊丧,虚假的意思。死后,又想着从坟中扒出来,清算他。
 一九五二年,毛泽东来孔林观赏这垒黄土。随行的许世友在一旁说,“孔家不愧为全国一号地主,一号贵族!”。
 文革开始后,据说,康生把北京造反派头头谭厚兰找去,让她去曲阜造反——
 “到那里,该砸什么就砸什么。”
 一九六六年十一月二十九日,红卫兵站在墓前,齐声读毛泽东语录:“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这也和扫地一样,笤帚不倒,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作为扒坟破土宣言。绳索套在“大成至圣文宣王之墓”碑上,一声呐喊,巨碑轰然倒下,砸在汉代石台上,断为两截。革命小将们一拥而上,用锤子把断碑敲成碎块。而后扒坟。可掘地九尺,也未能找到一星半点骨殖。原来这就是孔老先生墓而不坟的道理。想到这里,我对老先生,还有料理他丧事的子贡,由衷地钦佩。他们是预见了今天的中国。
 扒坟后,十万人聚集曲阜召开“彻底捣毁孔家店大会”,向毛泽东发去“致敬电”——
 “敬爱的毛主席:我们造反了!我们造反了!孔老二的泥胎被我们拉了出来,‘万世师表’的大匾被我们摘了下来。……孔老二的坟墓被我们铲平了,封建帝王歌功颂德的庙碑被我们砸碎了……”
 ——孔林,大家自然都知道,有无数可纪念的事,可我还没见过对这扒坟的纪念,譬如一年中有一天记起他们曾在这里扒坟,最好就在那断碑旁立一块牌子图文并茂地介绍。因为没有这纪念,文革便不可避免地重来。今天对穆斯林的“中国化”,不就是那“讨孔”一样的造反吗?而且是以被他们所毁的古建筑的名义,以及为他们所批判的孔老先生的名义。
 在林子西北角偏僻处,有第七十六世衍圣公(孔子嫡系长子长孙封号)孔令贻墓。雨溟濛,一树繁花对孤坟,见石碑断纹累累。当年革命小将把墓掘开,对其曝尸批判数日,后将其焚毁。扒坟引来无数看热闹的群众,大家见有陪葬品,就一拥而上疯抢。抢完并不满足,又盗掘了孔林二千余座古墓。
 这,撕掉了中国“文明”的面具。
 我对中国的左派现象,起初并不理解,后来才知道,这是中国人的劣根性。我愈加觉得,中国并无真正的政治上的左派,只有中国人的劣根性。没有这劣根性,左派是不能有如此大的成就的。左派只是这中国人劣根性以政治做装饰的面目,所以才会有着世界政治上绝无仅有的荒诞。近年来,随着中国社会的反穆斯林,我逐渐地改变以往的唯制度论,而偏向文化了。我愈加觉得,制度是救不了有着如此劣根性的人群的。这显然不好,因为这是在否定中国的未来。

2020327
201558日兖州日记改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