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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云飞:端庄的路道


      对加沙人进行任何思想上的美化——无畏的、神圣的、完美的,都会脱离真实的人。这会让人们对事件的讨论同现实脱节,而使得讨论变得无意义。在不同语言的穆斯林圈子,都有着对加沙的讨论。这种讨论普遍倾向于对战争的灾难进行合理化解释。合理化它的这种思想倾向,缘于伊斯兰世界对加沙的无力感。加沙现象揭示了伊斯兰世界在现代的糟糕处境,就像印度教社会、儒家社会等前现代文明形式一样,其社会都对现代表现出了水土不服。换句话说,现代不是它们的时代。在以往的人类历史上,所有在某一历史阶段居于主导地位的文明,都在其区域内碾轧了一切。现在所不同的是,近代西方文明借助于政治制度、法律制度、经济制度、科学技术、思想文化进行了强势的全球化,几乎清洗了所有前现代文明的地盘。这在人类历史上是史无前例的,以至于当人们说“伊斯兰世界”时,它已是在全球化后支离破碎的一种存在了,已不再真实。
      从这样的眼光看起来,就懂得伊斯兰世界为何会对加沙无力——穆斯林是向着一个文明的躯壳在呼喊。它自然是没有反应的。伊斯兰世界所有传统的社会组织形式都在失去活力,敝人曾在不知哪里说起过,哲合忍耶这种组织性极强的苏菲团体都在失去活力。而阿拉伯世界在政治组织形式上的不彰——政治上对加沙的不给力,是对现代政治制度/民族国家的一种画虎不成反类犬的结果。阿拉伯人在阿里归主后,从来就没有形成什么好的政治传统,现在的君主政权、军人政权,都是些糟粕的不能再糟粕的政治组织形式。阿拉伯国家必须从根本上改变其制度。美国的强大,可以说就是制度性强大——政治制度、法律制度、经济制度。但这种改变是艰难而旷日持久的,我们见付出极大代价的埃及民选政府被军人推翻而让政治回到原点。但仍要向着改变这些独裁政权走下去,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真实的阿拉伯民意,通过正常的政治制度、有效的国家治理体系,反应在类似巴勒斯坦这种区域问题以及其他穆斯林族群的人权问题上。推进社会变革,是一种真正英勇的行为,我们见许多人为它付出了青春和生命。这是穆斯林群体在未来人类社会成长为巨人的必要的一步。
      这无法一蹴而就,远水是不解近渴的。但发生在我们身边的苦难,应促动我们向前迈进。——伊斯兰复兴,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回到本原对一切进行再认识。可如今,苦难的存在对我们变成另一种东西——对它进行各种合理化解释。这些解释已脱离现实,既脱离了伊斯兰世界衰落的现实,亦脱离了真实的加沙人。加沙人的真实情况是,暴力和饥饿已夺去人的尊严和意志,乃至于“复仇”的想法都丧失了。请细看那些场景,静听加沙人对记者说得那些话。——这里就不将那些诉苦、反战、反革命的谈话放上来了。在伊斯兰世界的腹地,整个伊斯兰世界都讨要不回来的东西,更无法让加沙人将它讨回来。摆在我们面前的现实的,伊斯兰世界无力将救命粮输送到加沙,孱弱到如此程度。固然穆斯林爱他们的心是有的,许多义工持之以恒的做巴勒斯坦的慈善。现在,就是这样一个世界,一个投送救命粮的能力都没有的世界,却寄希望于加沙人能为他们打破旧世界建立新秩序改变一切。加沙人已经做得够多了,他们用他们所遭受的苦难,替我们对伊斯兰世界进行了全面评估。现在,加沙人不欠我们什么。
      有人说要有血性。这些年,我没见他们自己有过什么血性。我倒是写过一篇《死魂》,论述过回民的血性。真主谴责压迫,亦让人们为摆脱压迫而迁徙。正义能在现世实现固然是好的,但历史不断告诉我们它总是难以实现的,就在我们脚下这片土地上,仅在数十年前,多少人含冤而死!这就是现世的本质——它是一个善恶并存的考验场。而正因于此,方会有清算日的存在、对后世的信仰。“复活日真主必定要为他们判决,真主确是万物的见证。”(22:17
      面对加沙人的死伤,人们都能见到不同的东西。而我所见到的——映入我心的,是不应再让这一切继续下去。现在,每一分钟,那里的人都承受不起。这就似一艘沉船,必须以各种方法对溺水者施救。伴随着这场战争,巴勒斯坦正在快速死亡。西岸非法定居者摇身变成预备役,同以色列国防军之间的界限已变得模糊,现在他们正在以武力手段从土地上清除巴勒斯坦人。虽然巴勒斯坦民族解放运动在历史上也有过低潮期,但这次不同。正如以色列反占领人士、“打破沉默”组织的创立者耶胡达•沙乌尔在前些日所表达的那样:以色列只剩下两个选择。一个是这个政府正在书写的轨迹——流离失所、虐待、杀戮,摧毁巴勒斯坦人的生活,最终导致大规模人口迁移。或者,巴勒斯坦和以色列各占一个国家,两国人民都享有权利和尊严。他说:“这是我们仅有的两个选择。现在,你以及所有关注我们的人,都需要选择支持哪一个。” 
      我亦从这场战争中见到许多人性的光辉——这与其他人见到的一个黑暗世界不同,我本能的偏向这种眼光,这或许与人现在的处境、年龄和思想状态有关。前几日,德国艺术界人士对联邦总理默茨致以一封充满情感的公开信——《不要让加沙死去,默茨先生》,敦促政府采取政治行动。首批签名者,有二百余位演艺界人士。敝人深知,这些行动,就如法国在联合国推动的承认“巴勒斯坦国”外交活动一样,并不能阻止内塔尼亚胡的军队继续侵略加沙,但却深受感动。近两年来,诸君亦见识过欧美社会的各种声势浩大的反战游行。这些具有高度道德的人类社会活动告诉我们,世界还有希望,人类还有希望。——昨日,在特拉维夫反内塔尼亚胡示威游行中,数百名以色列人默默站立,每人举着一块牌子,上面各自写着一名在加沙被以色列国防军杀害的巴勒斯坦儿童的名字。
      这些人性的光辉,应让我们重新看待这个世界。伊斯兰世界在现代的存在是艰难的,但绝非无路可走。伊斯兰世界在现代是有一条切实可行的路道的,就是在宗教自由之下向全人类传播伊斯兰。这是一条端庄的路道,是历代先知的圣行。穆罕默德圣人(愿主赐他平安)说:“你们当替我宣传,哪怕是一节经文。”(布哈里辑录)当伊斯兰世界已在民族国家政权这条赛道上头破血流时,应换一条真正适合它的赛道。伊斯兰必须抛开国家、政治、地域这些现世的内容,轻身,以一个纯粹的天启宗教的身份,反包围一切。在军事上无法征服的美国,是可以从宗教自由的体制上,从伊斯兰上将其征服的。伊斯兰所具有的真理性,给了我们这种自信。这需要穆斯林群体从各种社会纠缠中脱身,专注于替圣传道事业。基于民主规则的社会,是宣教的天地,在这里,伊斯兰能真正实现自我,发挥其拯救灵魂的强大功能。伊斯兰已被遮蔽的太久,现在,它必须摆脱这些遮蔽物,回归历代先知的路道上。


2025年8月15日